上市9個月,快手沒有表現出頭部互聯網公司應有的增長曲線。相反,突破了一家企業從高空墜落的速度。
最顯而易見的數據指征是,這家公司的體量已經從上市初期的2000億美金高點,一路下跌至現在的534億美金,市值縮水近3/4。股價則從417港元降到100港元,中間一度達到64港元的最低點。
年中,快手官方賬號曾發文無數個“長期主義”,借此明志,試圖安撫投資者的情緒。無奈,這份傳播策劃沒有影響勢力的資本市場。
幾個月后,快手內部暴露問題,且是最高管理層發生動蕩。
10月30日,公司發布公告,宿華不再擔任快手CEO,繼續留任董事長。CEO的接替者是程一笑,繼續向宿華匯報。
這則簡短通告意味深長。
快手最早就是程一笑的作品,2013年宿華加入,成為聯合創始人、大股東和CEO。相當于8年后,宿華將CEO的位置還給了一笑。快手運行機制由雙核變單核。江湖傳言,這歸因于快手上市以來的表現不盡如人意。
快手的IPO,踩著資本狂歡的尾巴,之后環境變臉,不僅快手市值大跌,阿里、騰訊、美團、拼多多也遭遇挫折,且再沒有重回快速增長通道。拋開資本市場的變幻無常和監管壓力不談,這幾家公司的基本面保持了一定的穩固。快手的危機在于,因為強敵抖音的存在,生存空間面臨被擠壓的風險。
一家成立10年的公司,手握日活3億用戶,單季收入接近200億元,僅從這些數字來看,都不能否定快手是一家好公司。
但放在短視頻和直播賽道,聚焦公司層面,快手又的確犯下幾個戰略失誤。從董事會的決定也能看出一二。這是值得深思的地方。
失誤1:快手抖音化
快手起家于下沉市場,管理風格以佛系著稱,產品邏輯則遵從自然選擇。這一切都隨著抖音的雄起而迅速錯亂。
最明顯的分水嶺是2019年底的K3戰役,快手明確提出3億日活的目標。當一家公司毫不掩飾增長計劃的時候,意味著主動暴露壓力,陷入增長焦慮。一場自上而下的快速拉新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
最終,將包含快手小程序在內的全網數據計算在內,3億DAU的指標才算勉強完成。直到2021年Q1,快手app的日活正式逼近3億。
但請注意,其中1億多日活是由快手極速版完成的。
所謂快手極速版就是類抖音形態的產品,單列,上滑,算法驅動,區別于快手主站的雙列社區打法。快手陷入增長瓶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下沉市場內容調性限制,無法反攻城市。而后者恰恰是抖音崛起的領地。在嘗試多種機制措施失效之后,快手依靠極速版重回增長軌道,相當于用抖音的方法打抖音。
這造成兩個結果。一是,快手和抖音內容嚴重同質化,新用戶失去選擇快手的強理由。二是,快手的收入結構發生巨大轉變。
2020年Q1,快手線上營銷服務收入(俗稱廣告)僅為32.7億元,在總收入占比26.3%。2021年Q2,這兩個數字已經飆升至100億元和52.1%。也就是說,不過一年時間快手的廣告收入占比已經過半。急迫心情可想而知。
不得不承認,這是極速版帶來的變化。單列比雙列更適合廣告投放,對廣告主更友好。宿華也毫不掩飾,品牌廣告是快手的戰略重心之一。
然而,廣告的增加并沒有帶動快手收入大盤的整體上升,而是廣告與直播收入形成此消彼長的態勢。
早在2020年Q1,直播進項90億元,為快手貢獻了72.3%的收入。2021年Q2,這塊業務收入滑落至71.9億元,占比為37.6%。
直播的原動力就是私域,也快手的社區基因。程一笑曾說過,私域是特別復雜的問題,相當于主播有了自己的一點產業在那里,“你到底是管還是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管,難度特別大”。
這段話可以理解為是對快手幾大家族問題的委婉表達。意識到問題后,快手開始人為做大公域,保持私域有限的體量和增長。這相當于快手這艘大船主動調頭,否定了2017年制定的商業化變現策略。回到廣告賽道,正面硬剛抖音。
從收入角度,快手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2021年Q1相比2020年Q4,總收入環比是下滑的。有數據披露的過去三個季度,快手單季總收入徘徊在170億-190億元之間。
最重要的是,快手極速版的快速起量背后是高成本的代價。
從2020年第一季度開始,快手的營銷費用就達到81億元,一年后同期飆升至117億元,差不多是總收入的68.5%。其中最主要的投入就是快手極速版的推廣。一個未經證實的數字是,快手極速版累計的營銷投入接近百億規模。
看上去,抖音化給快手短期帶來部分數字的好看,但并沒有解決快手的系統性問題。日活幾乎陷入增長停滯,某種程度上還讓快手丟掉自身珍貴的特性。
失誤2:雙核驅動
今年2月,我們曾發文《快手上市前夜,宿華和程一笑最后的沉寂》,重點討論的正是快手雙核制,為公司帶來的不確定性。
快手內部問題外露始于2020年中內網的一篇檄文。前50號員工朱藍天尖銳地指出,公司存在暗中較勁的業務部門,派系林立。“難道宿華和一笑兩個人之間在這一兩年沒有那么多較勁嗎,還像17年以前那樣的親密嗎?”
親密不是衡量公司兩個靈魂人物的重要指標,關鍵在于這種公司治理結構,是否代表企業的先進生產關系,繼而推動公司業務健康快速發展。
我們不妨先梳理他們倆人各自分管的業務線。
宿華擔任CEO期間,商業化負責人馬宏彬、用戶體驗中心負責人徐欣、海外業務負責人仇廣宇、協同規劃辦公室負責人楊遠熙、財務負責人鐘奕祺和研發負責人陳定佳向他匯報。
而之前的運營負責人嚴強和產品負責人王劍偉向程一笑匯報。如今,嚴強已經離職。
也就是說,宿華更偏向戰略決策和公司管理;程一笑是快手的首席產品官,還在負責電商、游戲的新業務,戰略投資收購也是他統管。
但是面向資本市場的描述中,他們二人的分工似乎又沒有那么涇渭分明。比如,“程先生亦參與制定我們的戰略方向及業務創新,并將社會學及經濟學等相關原理引入我們的內容推薦算法設計。”這分明就是宿華負責的領域。
最重要的是,宿華和程一笑二人的持股比例幾乎相當。IPO前宿華持股12.648%,程一笑持股10.023%。宿華握有39%的投票權,程一笑則是31%。
股權相當,分工重疊,兩個靈魂人物的存在,必然對公司運營和管理產生一定掣肘。
首先是戰略思想的部署。我們反對用“宮斗論”描述公司管理存在的問題,但必須承認,相比張一鳴的單極思想,旗鼓相當的兩個人產生的戰略想法,必然是彼此中和甚至妥協的結果。
朱藍天曾提到,快手員工普遍不了解公司戰略和戰術,對公司做的事情存在大量疑慮,大家擔心公司戰略戰術走得不好,但是連每年的戰略戰術是什么,都不知道。
外界的感知是,過去因為抖音的存在,到底是堅持過去的普惠、原生,還是算法驅動、強運營。快手表現得很糾結。
其次是決策效率的問題。宿華和程一笑都不是強權型管理者,他們倆人身上都保留著技術工程師的特點,溫和理性。這點在宿華加入快手時,程一笑讓出大股東和CEO的位置,就足以說明。
但大多數時候,公司恰恰需要旗幟鮮明、雷厲風行的最高戰略思想和決策。這也是對最高管理層的基本要求。
失誤3:錯失騰訊
2017年3月,快手日活超5000萬,騰訊正式領投快手3.5億美金融資。從這次開始,騰訊就是快手每輪投資的最大股東。上市前,騰訊累計持股21.5%,是最大機構股東。
騰訊布局快手的心思顯而易見。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字節跳動。
憑借頭條和抖音兩款爆紅產品,字節攻城略地,不論是用戶規模還是消費時長,如入無人之地。快手承壓,騰訊焦慮。
早先推出的微視,沒能扛起騰訊在短視頻之戰的大旗,反而有拖后腿嫌疑。資本連接的策略擺在那里,快手自然就被拉進騰訊陣營。
這場聯盟似乎沒有發揮功效。微視的戰略地位,決定了快手很難爭取一、二級入口和關系鏈的支持。快手獲取的,是微信“看一看”中的信息流插入和朋友圈分享權限。但因為快手自身就帶有社區屬性,用戶的分享意愿有多強,要打個問號。
抖音每進一步,騰訊的緊張就增加一分,2019年下半年終于表示出進一步增強與快手親密關系的意愿。
一位接近快手的人士分析,當時騰訊的想法是希望將快手與微視融合。快手有內容庫和算法,裝進微視,不論對微信的視頻體驗,還是快手獨立app的體驗,都會更好。
根據晚點LatePost的報道,騰訊曾提出過收購快手的方案,被宿華否決。騰訊對快手的投資,上策是控股,中策是增持、合作、甚至聯營,下策是財務投資。騰訊希望通過這筆投資,證明其對短視頻行業的影響力,除了財務外還有戰略合作。問題卡在,快手對于業務主導權并不愿讓步。
有時候,創始人可能分不清,獨立性是企業發展的手段還是目的。
控股快手失敗,騰訊轉而將重心放在視頻號。最新的數字是,視頻日活已經接近5億。這僅僅是兩年發展的結果。
這樣一來,局面對快手就更不利了。
過去快手自知無法追趕抖音的步伐,想保住老二的位置。快手社區,抖音媒體的標簽差異,就有快手的一席之地。
現在,視頻號的發力,幾乎扼殺掉快手和抖音的增長空間,微信才是占據下沉市場的王者,兩年5億DAU的增速就是最好的證明。快手增長停滯正好跟視頻號的增長曲線相映襯。
快手的重要投資人張斐曾說,快手會像一個生命有機體一樣,不斷進化、演變。宿華希望能把快手做成一個10億用戶的產品。宏大的目標固然重要,自我定義更為關鍵。
快手是時候重新回答那個本源問題了,我是誰,我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