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遙遠的未來,人類工業文明高度發達,一種名為“代理人”的仿生機器人迅速流行。它具有完美容貌與身體,代替了人類所有工作,可以讓人類足不出戶,一切需求就都得到滿足。
人類需求復雜多樣。科技真能如《未來戰警》中描述那樣,代替人類工作崗位,滿足人類所有需求嗎?
伴隨AI等技術迅猛發展,類似話題討論近年來反復出現——這一次,輪到了備受外界關注的外賣行業。
近日,網紅考研培訓名師張雪峰在某節目中發表言論,稱不建議大學畢業生去送外賣,并給出了外賣員職業無法給人足夠成長,5-10年內職業可能會消失等理由。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無人配送在未來會越來越普及……因此未來外賣、快遞員、司機等等職業都有可能被取代。”張雪峰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相關話題迅速登上熱搜第一,關于人生選項議題再次被熱議。
年輕人、畢業生該不該去送外賣,這本不該是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職業的權利,無論當工人還是送外賣,都是在用自己勞動創造人生價值,“職業并無高低貴賤之分”,都應該得到理解和尊重。
實際上,當互聯網帶來的普惠便利灌注人們生活每個角落,當數字經濟不斷催生“靈活就業”新業態,真正值得思考的問題應該是:在當下,應如何正確理解外賣騎手這個職業?
01
一種先就業,
再擇業的“穩定”選項
想正確理解外賣騎手職業,首先需要把它放到時代背景之中,去打破大眾刻板認知。
一方面,過去幾年特殊時期,各行業受到不同程度沖擊——對很多普通人而言,一份較穩定、有保障的收入比什么都重要。
另一方面,我國社會經濟結構發生變化,第三產業作用越來越明顯——特別是近年來數字經濟帶動新興行業快速發展,讓年輕一代就業時,有比父輩們更多樣化的選擇。
上述兩方面原因,催生“先就業、再擇業”靈活就業趨勢。國家統計局數據就顯示,截至2021年底,國內靈活就業人員已達到2億人,意味著每五個勞動者中,就有一個屬于靈活就業群體。
今年3月,“靈活用工”一詞被寫入人社部文件。“靈活就業不是過去的二級勞動力市場,而是一種主要的就業方式。”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勞動關系與人力資源學院院長聞效儀就說。
從具體職業看,靈活就業涵蓋的不僅有家政工、服務員、建筑工人、房產中介等傳統服務行業,還包括數字經濟下的外賣騎手、開網店、電競選手、自媒體、網絡直播、快遞員、網約車司機等新職業。
其中,來自市場的大量需求,加上多勞多得的職業特性,讓外賣騎手不僅成為很多鄉鎮、農村青年進城的“重要一站”,也在當前特殊環境下,為更多年輕人、高學歷人才提供了更多收入或過渡性工作機會,足以體現當代年輕人職業選擇觀念的變化。
“只是一份普通工作,高學歷送外賣不丟人,覺得送外賣丟人才丟人。”今年9月,專科生“逆襲”讀研,3年間兜兜轉轉,從英語老師到工人、做自媒體,如今在重慶送外賣的何成,在被輿論關注后,他認為這是自己的理性選擇:“需要一份確定的、即時回報的收入,養活自己。”
“最重要的是收入。”干過白領、開過飯店、進過工廠,如今送外賣近兩年的李輝也說,他此前也有過心理落差,但人必須考慮到現實問題:“現在環境自主創業,肯定不是最好選擇。規規矩矩找一份坐班工作,說實話還沒有送外賣賺得多。”
目前李輝每月收入8000多元,當地騎手中收入屬于中等水平。在他看來,外賣騎手是一份“付出努力就可以獲得回報的工作”,其簡單直接、流程透明的按單計酬方式,讓騎手可以看到每天業績變化。
“對我們來說,這既是定心丸,也是努力的動力。”李輝說。
“雖然送外賣不像傳言那樣,輕輕松松月入過萬,但多勞多得卻毋庸置疑。”從另外多位外賣騎手描述來看,不管主業、副業,還是過渡性工作,收入方式上來看都適用——盡管騎手們并不清楚,背后體現的是互聯網經濟的公平性,卻可以成為騎手們選擇這一行最重要的原因。
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今年3月初,廣州市總工會發布的《2022年廣州市主要行業職工薪酬福利集體協商參考信息》顯示,廣州大部分外賣從業人員薪酬達到10萬元以上水平。相比較其他職業,騎手群體收入依然具備吸引力。
除了收入,外賣平臺用工的靈活性、彈性和零散性等特點,也讓騎手職業具有易得性,且工作呈現多元化、靈活性特征,束縛感較弱,對身處漫長求職期或失業過渡期的勞動者而言,同樣可以起到“職業穩定器”作用。
“我還會去創業,不會送一輩子外賣。”李輝就說,由于送外賣工作靈活自由,他計劃著邊送外賣賺錢,邊觀察有哪些更好創業機會,“現在工作,并不耽誤以后規劃,甚至有更多時間、視角去思考和仔細觀察。”
而自由靈活、多勞多得的職業特性,也是不少年輕人、大學生選擇外賣作為兼職工作重要原因。
“就是想鍛煉一下。”剛上大二的山東德州市齊河縣19歲男生趙春陽,今年暑假一邊學習,一邊送外賣,兩個月送出3000多單,掙了1.7萬余元,賺夠了一學期的生活費和學費。
兩個月送外賣生活,趙春陽瘦了6斤,手上磨出多個繭子,但他的媽媽卻很欣慰:“以前很內向,不善表達,現在好多了,抗壓能力也變強了。”
人生需要歷練。以此來看,送外賣不但可以成為李輝們的“職業穩定器”,還可以成為趙春陽們少見的“人生加油站”。
“兼職送外賣,已成不少大學生閑暇的生活方式。”有觀察人士認為,有的學生兼職原因是勤工儉學掙學費、生活費,有的只為體驗生活,為人生積淀經驗和智慧。“但不管哪一種,都挺好。”
02
實現自我價值的“成長型”事業?
對這些騎手而言,收入之外,對職業認同感更高,或者說可以看到更清晰的職業發展前景,才是將“打零工”變為“成長型事業”的關鍵。
畢竟,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送外賣,而過往騎手認為送外賣“不確定”,其中一個原因正是職業上升通路不清晰,天花板觸手可及。
這也是張雪峰觀點引起網友熱議重要原因。那么,“打零工”的外賣騎手是否能和其他工作一樣,解決好個人成長和職業路徑規劃?成為實現人生價值的“事業”?
越來越多的故事表明,送外賣正成為眾多騎手們長期奮斗的事業。
今年11月初,廣州一位普通外賣小哥,登上了《人民日報》。原因是,這位叫彭文輝的騎手小哥,在廣州市總工會參加的“羊城工匠杯”網約配送行業技能競賽中,脫穎而出,奪得金獎。
“一開始沒想過在這一行干這么長。”4年前,彭文輝還是一家快餐店老板,因為鋪租壓力大、經營不善,轉行當了騎手,抱著“試一試”想法開始跑單——但4年后,隨著更多技能傍身,彭文輝如今已是美團外賣廣東廣州東曉南站點“騎士長”,管理著團隊30多名騎手。
“這份工作,并不是一份單純的體力活,而是有著許多的技能和經驗需要積累。”談及未來職業規劃,彭文輝計劃著,爭取轉向平臺開放給所有騎手的管理崗。
和彭文輝一樣,很多外賣騎手,初入行時完全不敢想象,這份工作不僅帶來穩定收入,還可以給人生帶來更大改變,最終成為他們融入城市、打開職業道路的通道。
過去5年間,1997年出生的孔維鵬,一路從騎手做起,到站長助理、站長、運營主管,一步一個臺階,如今已是天津城市大區經理。
“我第一次學到復盤這個詞,就是送外賣時。”學歷不高的孔維鵬說,那是2017年,他成為外賣小哥后,白天送外賣,晚上跟著站長學習使用excel表復盤、分析各種模型,對當天工作進行總結分析,讓第二天工作能做得更好。“總能學點新東西,讓工作更進一步。”
后來,站長跟孔維鵬說,想讓他從助理做起,試試新轉變——盡管這比騎手少了幾千元收入,但孔維鵬覺得這是一個挑戰自己的機會。也是在成為助理后,他接觸到了和騎手完全不同的視角,關注的是整個站點業務數據、每個騎手異常單量和用戶評價,以及如何培訓騎手等等管理技能。
對孔維鵬而言,就這樣讓他從完全不懂報表,到決策管理、核酸成本、做大站點體量,個人綜合能力飛速成長同時是職位不斷晉升——直到今年2月,他被派遣去天津擔任城市經理,獨自承擔站點“從零做起”重任,將自己在一線配送崗位上摸索到的經驗,運用到一方區域的統籌管理中。
“每一次身份轉變,要思考的層次總會轉變,需要學習的會非常多。”孔維鵬早把這份工作當成要長期耕耘的事業了:“從一開始帶幾十個人,到后來管理500人,這些深深刻在腦子里的經驗,是人生價值得以最大化的關鍵。”
“感覺平臺很公平,只要努力和有能力,任何人都可以閃閃發光。”初中畢業的孔維鵬就說,5年前絕不會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
回頭看去,孔維鵬覺得最重要的,是平臺為一線騎手提供的學習、培訓上升通道,制定的公平晉升機制——從行業來看,美團、餓了么等外賣平臺,都在探索、完善騎手晉升和轉崗機制,將創造騎手職業上升通道、職業生涯規劃、價值實現途徑,視為平臺重要方向。
以美團為例,其推出的“站長培養計劃”,面向騎手進一步開放站長、合作商管理崗等崗位,在多個城市推出后,一大批像孔維鵬這樣的一線騎手,走上了管理崗位。相關統計數據就顯示,2020年已有超過2000名騎手晉升站長等管理崗。
另外,除了騎手領域上升,轉崗也成為平臺提供給騎手們的選擇。比如,美團推出了一系列培訓師、客服等轉崗通道,并與大學合作,提供全額獎學金,為騎手們開放學歷提升通道,也讓騎手們看到了人生更多種可能。
對孔維鵬等人而言,即便現在離開外賣行業,依靠所掌握的技能和經驗,也有信心在其他任何一個服務性行業,干得風生水起。
例如,曾在湖北當外賣騎手的李菱,利用騎手工作積累的經驗和洞察,轉型成為知名餐飲管理人,如今成長為湖南網紅湘菜館運營負責人。
“外賣職業也可以為其他行業輸送合適的人才。”有市場觀察人士認為:這些來自一線市場的經驗,對其他行業也同樣重要。
在政策層面,外賣騎手群體價值也逐漸得到了更高認同。2020年2月,外賣騎手以“網約配送員”的名稱,成為新職業納入國家職業分類目錄——這被視為,騎手職業往體系化道路發展重要一步。
去年12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網約配送員國家職業技能標準》發布,將網約配送員職業分為5個等級,明確各等級需掌握的工作內容、技能要求和相關知識,職業化道路逐漸踏上正軌。
而從社會層面來看,疫情防控這幾年,外賣騎手、快遞等群體在關鍵時刻發揮的作用,被無數人稱為“最美逆行者”——這不僅意味著,外賣騎手已成為社會重要組成部分,在精神層面也被人們視為一種有尊嚴的職業。
03
人類復雜需求,
騎手是重要服務者之一
2021年,上海交通大學在全國188座城市調研了5萬多名騎手。在問到騎手在2022年有什么職業規劃時,72.3%的人回答是:來年繼續做騎手。
可見,從“打零工”到“事業”,正成為更多外賣騎手的選擇。那么,外賣騎手是否如專家所表達那樣,5-10年后會消失,被無人配送完全替代?
這取決于兩方面:一是外賣行業的未來前景,二是科技手段能否取代人工騎手。
就外賣行業來看,雖然行業已進入成熟發展期,但毋庸置疑,嘗到便利性后,用戶點外賣需求永遠存在,外賣服務不會消失——伴隨餐飲業數字化發展大趨勢,幾乎所有餐飲商戶都在探索堂食和外賣兩種模式的融合,布局“線上線下雙主場”發展模式,送外賣行業的未來崗位需求,只會更大。
而一個工種或者一個崗位是否容易被科技手段替代,則需看崗位本身是否容易被科技替代。
“比如超市商場收銀員、工廠鉗工、翻譯速記、農藥噴灑員、巡檢員等工作崗位,確實容易被人工智能等技術所替代。”有觀察人士認為,簡單而言,需看該工種是否屬于流水線作業、簡單重復的工作崗位。
但是,需要與人類隨時溝通、協調、平衡、協調、隨機應變、靈活變通的職業,就幾乎很難被技術完全替代——不僅因為千人千面的復雜需求,更因為人類情感嬗變,從技術角度看難以滿足。即便《未來戰警》中的“代理人”,最終也沒法徹底解決。
一個例子是,已經廣泛部署于各行業的AI客服,多年前就在嘗試取代人工客服。但是,根據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的數據,有95.7%的受訪者使用過智能客服,但僅有41.3%受訪者覺得智能客服好用,接近60%的受訪者還是青睞于原來的人工客服。
原因很簡單,回答生硬機械、不能準確理解提問等等,都是AI智能客服難以解決的問題,用戶體驗也就大大下降。
從快遞、點餐行業來看,無人送貨、機器點餐十多年前已出現,但迄今并不是主流,其應用需滿足特定的范圍和條件,比如多集中在高校、酒店、餐館等半封閉環境,主要目的也是和人做協同配合,而非取代人類。
相比上述行業,看似簡單的送外賣服務,其實面臨更復雜的需求、落地差異化場景。
十年來,我國在線外賣用戶數量穩步增加。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2月,外賣用戶規模達5.44億,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使用過外賣服務——這意味著,無人配送需要面對的是一個超5.44億龐大規模,且每位用戶需求、位置、環境截然不同的消費群體。
“很難想象,一個環境復雜、胡同狹窄、沒有電梯,身在老式筒子樓8樓的消費者,點了3公里之外的外賣后,無人配送該如何精準、高效送達消費者手中。”一位網友就舉例說,這不僅涉及無人配送技術問題,更有難以解決的成本、政策、安全、隱私等問題。
事實上,即便技術角度解決了配送問題,從用戶體驗角度來看,無人配送也難以取代人工騎手。
“外賣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決策場景。”有觀察人士就認為,這不僅是騎手跟用戶交流、溝通的過程,還需要在不同情況、不同環境中,依靠騎手知識、經驗、技能、智慧進行綜合判斷,隨時調整優化自己的操作,快速做出反應,才能更好完成服務。
這些都意味著,人類提供的服務性,永遠無法被科技替代。即便新興技術讓未來配送模式不再單一,即便“人機共存”時代浪潮終將來臨,但對于上千萬外賣騎手而言,始終將是行業運轉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即便有所考驗,外賣騎手這個職業也只會越來越有尊嚴,更不會消失。”多位外賣騎手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