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一年銷售200億只打火機,約七成來自中國中部的一個縣級城市,它年產打火機150億只,遠銷120個國家和地區,串起來能繞地球20圈,這便是湖南邵東書寫出的傳奇。
打火機看似簡單,實際上要經過12道工序、32個零配件、15項測試標準,制作涉及注塑、沖壓、折彎、電鍍、噴涂等十多個工藝。如此復雜的生產工藝,中國卻做到了一元一只,并且20年來未漲價。東西雖小,極致成本的背后卻透出了中國制造業的強大和雄厚的國際競爭力。
從消費不起的奢侈品,到隨處可見的小物件,中國打火機是如何崛起的,邵東打火機產業集群“點燃”全球五大洲的秘密又是什么?
小打火機,大產業
從古至今,對“火”的使用,一度被視為人類文明誕生的標志。
“打火機”概念最早可追溯到14世紀,但那時的打火機比較笨重,并未廣泛傳播。直到19世紀第一次世界大戰,為了滿足前線作戰士兵日常吸煙的需求,倫敦青年阿爾弗雷德·丹希爾在一位化學家的幫助下發明了便攜且不會受潮的打火機。
20世紀30年代,打火機從歐洲傳到了美洲。美國人喬治?布雷斯代開創性地在原有的構造上,將可插拔頂蓋變成翻合蓋、并將燃料甲烷換成了更為廉價的煤油,著名的Zippo打火機誕生了。
隨著美國大兵的廣泛使用,Zippo很快風靡全球。但當時的中國,大部分人還用著“洋火”——火柴,打火機是權貴們才能消費得起的奢侈品,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直到80年代初,打火機在中國才真正走入尋常人家。當時中國使用的打火機,大都產自日韓,僑胞回國探親都會選擇帶上“俏貨”,但這種金屬外殼的打火機,一只售價高達300元,而當時國內,普通老百姓每月收入基本不超過千元。
那時,中國工業剛剛起步,世界輕工業主要由日韓等國家把持,但一位來自溫州的商人發現了打火機的商機。
溫州商人黃發靜在日本考察時發現,不同于國內在售賣的煤油式打火機,日本早已生產出了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機。
塑料打火機外形小巧重量非常輕,且不用二次加注煤油,價格也相對便宜很多。黃發靜二話不說,買了幾只帶回國開始研究。通過拆解,分析零部件材質,以及需要組裝的工具、流程等,他很快發現了打火機的“秘密”。
黃發靜36歲時,創辦了日豐公司,主要生產仿日的打火機。通過放棄不必要的零部件,或者用更廉價的材質替代,黃發靜大大降低了打火機的生產成本,售價僅日本打火機價格的1/10。
于是打火機變得人手可得,中國的打火機市場也火熱了起來。溫州打火機打破了日韓對國際市場的壟斷,90年代,制造打火機的廠商如雨后春筍般崛起,中國的打火機開始遠銷海外。
數據顯示,巔峰時期,溫州打火機生產企業高達3000多家,年產打火機5.5億只,產值達到65億元,產品遠銷日韓和歐洲等地,占據全球80%和全國95%的市場份額,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打火機生產基地。
當時部分溫州廠商生產的打火機,在品質上可以和國際大牌相媲美。很多世界知名的打火機品牌,都將生產訂單交給了溫州的廠商,其中包括比克、都彭等。
但這一盛況并未持續太久。1994年,以美國為首的歐美國家,開始用CR法案對中國的打火機進行野蠻制裁,這也是打火機產業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法案。
CR法案主要包括兩點內容:第一點,玩具型打火機不允許進入歐洲市場;第二點,價格在15元以下的打火機,需要加裝兒童鎖。這兩項規定非常具有指向性,針對的就是溫州制造的打火機。
給打火機添加兒童鎖并不難,關鍵是溫州所有的打火機廠商,都沒有銷售兒童鎖打火機的專利權。如果要添加,就必須從歐洲購買相關專利,但這樣溫州打火機的成本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雖然在黃發靜等溫州商人不斷努力之下,使得歐盟在2004年宣布撤銷CR法案,但也僅過了一年,所謂的CR法案又被歐盟寫在了相關的檢測法案上。加之受金融危機影響,整個打火機行業陷入微利狀態,不少企業倒閉,溫州打火機生產企業從巔峰時期的3000多家跌至100家。
三小縣城打火機“制霸”全球
就在溫州打火機市場銳減的同時,千里外的湖南邵東,打火機產業燃起了星星之火。
邵東當地人有一句口頭禪:“邵東一年生產150億只打火機,串起來可以繞地球20圈。”
邵東位于湖南邵陽、衡陽、婁底三市的交界處,面積約為170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約為104萬的縣級市。
邵東的先天條件并不好,丘崗地占邵東總面積的61.18%,山地占21.69%,平原多為溪谷平原,僅占10.85%。在《邵陽縣志》第一段就提到,邵東人均耕地0.63畝,“為全省人均占有量最少者”。
先天耕地資源的匱乏造就了邵東人敢闖敢拼的性格特點,他們善于經商。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響大地時,邵東人就挑著紐扣、牙刷、小五金等小商品走村串巷,并漸漸地走向全國。1986年,邵東已經有1.36萬戶的萬元戶。1996年—2000年,邵東GDP位列全省縣域第二,僅次于長沙縣。
1992年,靠做五金、布匹生意起家的邵東人姚喊云看到溫州人在打火機生意上做得風生水起,也萌動了心思,他拿出所有積蓄,在邵東創辦了第一家打火機廠——順發打火機廠。
順發打火機紅火的生意吸引了其他邵東人,大家紛紛創辦起了打火機廠和作坊,邵東的打火機產業開始了野蠻生長。
2000年,廣東江門發生煙花廠特大爆炸事故,廣東對打火機廠進行封殺。之后,國家陸續完善了《勞動合同法》,打火機產業也受到了震動。
大量勞動力的轉移和大批溫州打火機廠的倒閉給了邵東更多機會。在政府的牽頭下,邵東打火機產業開始整合,制定了一系列配套的政策支持,發揮當地勞動力、稅收、產業鏈等優勢,實現了產業升級。
2002年,邵東市打火機協會成立,在政府的支持下,大部分“低小散”的打火機企業被整合到一起。
邵東的打火機商人意識到在擴大經營的同時還需要規范行業。2007年,邵東市13家打火機出口企業聯合成立了打火機出口監管委員會,制定了統一定價、配額、運輸、保險、爭取政府扶持政策等具體標準,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無序競爭的發生。而且一起出資,整合分散的資源,研發設計模具。
2008年,溫州打火機產業沒落,而邵東打火機從業人數已經逼近20萬。
2009年6月,邵東當地10家打火機出口企業和4家配套企業合作,以產業升級為目的,在邵東生態園成立了集研發、生產、銷售、運輸于一體的湖南東億電氣有限公司,并迅速成長為業內的龍頭企業。
據官網介紹,東億電氣有標準化生產廠房21萬平方米,專業模具研發中心1個,自動化生產線98條,先進注塑設備300臺套。2020年度,公司產品8大系列100多個品種銷往全球86個國家和地區。
2012年,邵東打火機年產量就突破了100億只。這一年,邵東的出口量首次超過溫州、寧波等城市,成為全國出口打火機最多的地區。
據長沙海關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22年,邵東出口打火機35.2億個,占同期全國打火機出口總量50.1%,穩居全國第一。
2022年全國制造業百強縣(市)榜單中,湖南邵東市位列第92名。這個排名,打火機產業功不可沒,它和箱包、五金等產業,一起撐起了邵東的GDP。
目前邵東市有打火機生產及配套企業114家,2023年,邵東打火機產業實現生產總值105億元,利稅總額5.6億元,占全國市場份額的70%,產品遠銷120多個國家和地區。
一塊錢生意背后的中國智造
比起溫州,邵東的打火機更具想象力,因為它的售價只要1元,且20年來都未漲價。
此外,統一標準、統一定價、統一銷售等,統一的管理讓邵東的打火機產業更加具有凝聚力,也成就了如今的“打火機之都”。
邵東打火機的產業集群有多強?一家打火機企業的背后,往往需要有上百家配套商。216種打火機配件、14項加工工藝,在邵東均可在半徑20公里的區域本地化配套。放眼全球,可能僅此一地,這也是邵東的王牌之一。
從最新編制的邵東打火機產業地圖看,10個鄉鎮(街道)承擔了打火機產業鏈上的不同產業配套環節,形成了國際市場高端機、內銷機、設計研發、包裝印刷等多個產業集群。
完備產業鏈帶來的集群效應,也使得每只打火機的人力成本從1毛錢降到了1分5厘,極致成本控制的同時又拉高了行業進入門檻。
近年來,邵陽致力打造先進制造業高地,邵東持續推進打火機產業“機器換人”的自動化變革,注塑機換了三代,焊接機換了三代,充氣機換了五代……一系列舉措下,人均效率提升了30倍,這也成了邵東的第二張王牌。
邵東不僅擁有專業的制造集群,讓成本不斷壓低,還擁有強大的協調組織。如今,東南亞諸國中,越南、孟加拉國和印度尼西亞等地,都有建立打火機生產線,基本上都是邵東企業開辦的,但研發和基礎設施支持仍在國內。
在邵東,平均每1分鐘就有2.8萬個打火機下線,其打火機生產技術也在不斷創新。
據《人民日報》報道,近年來,邵東打火機產業持續推進技術創新和工藝流程改造:設計打火機新品,引入3D打印技術制作模型;難度最高的焊接環節,上馬自動化焊接設備;安裝打火機齒輪,用上了機器視覺技術……邵東10多家打火機龍頭企業基本實現12道工序全部自動化,工藝技術全國領先。
打火機產業由小變大,也離不開政府的積極引導和政策支持。目前,邵東打火機產業擁有3個國家級創新平臺、8個省級創新平臺,研發人員1000余名,每年投入研發費用2億元,形成科研成果累計3000余項,年產品創新率達38%。
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東億電氣市場訂單火爆,產值同比增長25.4%,出口增長4%。
從最初的模仿到趕超、再到制霸全球,打火機產業雖然只是“五金”的一個小分支,但背后卻是中國制造的強大優勢。從制造業到智造業,低端勞動密集型產業被科技不斷賦能發展成為技術密集型產業,打火機行業在不斷智能化、高端化、綠色化。
防風防爆打火機、家用廚房點火槍、USB充電點煙器……來自中國的火焰,不斷點亮著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