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說:沒有錢是悲哀的事,但金錢過剩更加悲哀。
諾貝爾說:金錢這種東西,,只要能解決個人的生活就可以了,若是過多了,它會變為遏制人類才能的禍害。
很多人聽完若有所思,將其抄在了筆記本上。
頂著“全網首個粉絲破億的素人主播”頭銜的小楊哥心想:講(煲)哲(雞)理(湯),我也會。
于是新年伊始,他就在直播間里來了個隔空致敬:“別發大財,發那么大財干什么,我和你說發小財是最快活的,不要發大財!你發大財了,你要想想這個財怎樣才能長久,發小財差不多夠自己用,知足常樂。”
▲小楊哥勸人“別想著發大財”的直播畫面。視頻來源:中新經緯。
作為中老年人最常用微信名中僅次于“花開富貴”的存在,“知足常樂”早已是國人刻入骨子里的生存哲學和生活智慧——跟它聯袂出現的高頻詞,包括但不限于“吃虧是福”“難得糊涂”等。
兜售“知足常樂”本來沒什么,但很顯然,小楊哥忽略了這屆網民最擅長的技能就是回旋踢:自己賺得盆滿缽滿,卻勸別人別發大財?
不少有“何不食肉糜”不耐受癥狀的網民更是嚷著:把錢給我,煩惱我受。
我倒沒覺得小楊哥是曲線凡爾賽,他這番話激起的輿論反應本就是對“發那么大財干什么”的印證。
若非要挑刺,那他錯就錯在沒弄清言說對象——他本該對部分做著暴富夢的小富未安者說這話,而不是勸直播間的粉絲,畢竟,他粉絲中的大多數人想要的,只是發大財中的“發”而不是“大”,他們除了買彩票時從未奢望過發什么大財。
01
在階級論歸位將社會心態鐘擺從“慕強”撥到“仇富”一側的當下,富人抑制住“好為人生導師”的嗜好,是必要的自我修養。
小楊哥勸人不要想著發大財,未必是想做人生導師,可當下流行的“聽勸”文化是:你得聽我們的勸,而不是讓我們聽你的勸。
如果小楊哥能發大財而不發,那他勸人別發大財相當于兜售反拜金主義教義。
問題是,“2022年實繳稅收2個億”的熱搜詞條,早就將他的身價打在了公屏上。他這時候說“別發大財”,難免讓人聽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另一層意思來:放開那個“大財”,讓我來。
為什么要勸人別發大財?小楊哥跟網友的互動里算是解釋了緣由:面對有網友表示羨慕,他回應道,“不要羨慕,羨慕啥呀,我要知足常樂,人就這一輩子!我現在要是去買個輪船的話,又輿論了,我能買嗎?我不能買!我啥都不能干,我以前還喜歡去酒吧蹦迪,我現在能去嗎?一去又被別人說。”
聽上去,這是張雨綺昔日在節目中哭訴“當明星很難”的翻版。張雨綺給出的理由就是:“生活中好多事情,有很多東西的快樂,你們隨手就能夠拿來,但我們明星就不可以。”“(我)想簡單地生活,想和喜歡的人牽手走在大馬路上,也會被人說成一二三四。”
只不過,現實中,絕大多數人都沒法共情他作為暴富者沒法買游艇的苦惱,只能共情他昔日坐在廣州地鐵上滿眼寫著迷茫時的苦悶。
02
不知小楊哥者謂他矯情,知他者……早就在“發大財”前面悄然加上了“悶聲”二字。
但若是把小楊哥說的當做他的私人感悟,那未必就是什么嬌嗔。
在太多人眼中,財務自由約等于擁有了“想退休就退休”的自主權:錢賺夠了,就可以開啟另類躺平模式了。
可沿著塔勒布的邏輯順推:工業化社會以后的富人在社交上隔絕了窮人,窮人對于他們而言變得更理論化了,窮人對富人的想象也變得更加理論化了。
發大財的確意味著有了更多選擇,但這些選擇里不一定包括從現有事業中快速抽身的選項——不排除有些人是在眷念更大的財富,可還有很多人是被周遭環境推著走。
“被環境裹挾”的身不由己感,從來都不是普通人的專屬際遇,富人同樣會被裹挾。區別在于,裹挾不同人群的小環境不一樣,這些小環境還會“交叉感染”。
拿小楊哥來說,他此前曾透露,僅三只羊開展的直播切片業務,每月就要為10000名員工發放超過5000萬元工資;他還感慨,創辦企業后,要考慮的就不能只是自己和家人了,還有員工跟合作商等,“不要做那么大,做那么大你看你背后多少人,你不做都不行,你想下來都下不來的。”
將其轉換成杰克馬式表述,那就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錯誤就是創建三只羊。我沒料到這會改變我的一生,我本來只是想成立一家小公司,然而它卻變成了這么大的企業。”“自己確實有后悔過,本該好好享受生活的,但這就是生活。”
▲馬云之前說“悔創阿里”的名場面。
說到這,李佳琦沒準會跟小楊哥產生共鳴:作為湯臣一品業主的他,早就無法再代入當初作為柜哥時的打工人心境了,按理說,以他的身價完全可以退出直播間提前開啟退休生活了。可事實是,他很難說退就退——因為他身后那些專門服務他的員工跟約好了檔期的供應商不“答應”。
某種程度上,他懟網友就是壓力堆疊后“不想裝了”的好罐子破摔型釋放。
雖然普通人沒有理解小楊哥李佳琦們壓力的義務,正如沒有義務理解張朝陽俞敏洪坐擁驚人身價卻抑郁了那樣,但將他們言語間透露的壓力感都視作矯情,未必恰當。
絕大多數嚷著“把大財給我,我愿意替你承受煩惱”的人,真到了小楊哥附體時,對伴隨暴富而至的猛烈壓力恐怕也會表現出強烈不適感。
03
說到底,小楊哥發大財的另一面是“難下牌桌”。當他的命運齒輪轉動連著一堆人命運齒輪的跟著轉動時,什么時候踩剎車,就由不得他一人說了算了。
這,還不是“發大財”的全部風險或代價。
我曾在朋友飯局上遇到某投資圈名人,他當時就感慨:人身上的資產超過10個億后,這10個億以外的錢就不屬于他自己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對馬云語錄的曲線致敬,因為馬云2017年就曾說過——
“錢在100萬以內是你的錢。超過一兩千萬,麻煩就來了,你要考慮增值,是買股*好呢、買債券好呢、還是買房地產好。超過一兩億的時候,麻煩就大了;超過十個億,這是社會對你的信任,人家讓你幫他管錢而已,你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你的錢。”
“我認為做的事情越多,擔當越多,麻煩越多,同時獲得的是間接的快樂感,而不是普通的快樂感。如果是普通的快樂感,一個月掙一兩百萬的人那是相當高興,一個月掙一二十億的人其實是很難受的,這個錢已經不是你的了,你沒法花了。”
相信在2017年時還覺得這是凡爾賽的人,在2024年會更懂這兩段話的深意。
原因在這里就不多說了。
毫無疑問,吃不上飯看不起病的痛苦,跟因發大財而來的痛苦是兩種痛苦,前面那種痛苦比后面那種痛苦要難捱太多。
但與其將其中一種痛苦說成是痛苦、將另一種痛苦視作為賦新詞強說苦,不如說是某些復雜的現實生態將不同的黑天鵝“投送”給了不同的人群。
小楊哥不是不懂這些。
他說自己拒絕所謂的合理避稅建議,“太多人找來說幫‘合理避稅’,幫你省出來一點,但我們知道不能干,打電話跟我聊這些立馬給掛了,拉黑。”就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安全性。
04
現在想想,小楊哥興許會很羨慕董宇輝。
去年12月,董宇輝被卷入東方甄選小作文事件中,最終事件以他被提拔為東方甄選高級合伙人、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文化助理、兼任新東方文旅集團副總裁,東方甄選為他另設直播間收尾。
同為超級主播,小楊哥是老板,他身上扛著三只羊,很難想不播就不播,因為他是三只羊的核心資產,他帶貨三只羊才能持續運轉下去;董宇輝雖搖身一變成了合伙人,但扛著東方甄選的仍是俞敏洪,董宇輝依然有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帶貨主播”角色綁死的自主空間。
小楊哥固然能賺更多的錢,但對應的代價是,他必須得為此忙得連軸轉;董宇輝興許賺不了小楊哥那么多錢,可他在東方甄選會更加自在,要兜住的責任會更輕。
從決策模型維度看,小楊哥所做的,也許是“利益最大化決策”,但跳脫不了“財富越多責任越大”的定律。
董宇輝做的則是“最高滿意度決策”——他的利益最大化決策或許是聽從羅永浩建議,變成另一個小楊哥,可那樣就免不了被投資人設定超高的直播KPI,成為他不想成為的“純帶貨主播”;利益最小化決策興許就是延續之前的情形,無法得到與其價值匹配的回報。
董宇輝最終沒有跳出東方甄選但得到了比之前更優的待遇,其實就是經濟學家赫伯特·西蒙所說的“有限理性模型”中“并非最優,但最合適”型決策——他要的只是利益維度的次優選擇,但此舉能讓他的讀書人情懷和回避型人格得到顧全。
小楊哥并沒有董宇輝這樣的選擇。
現實在“做大前連小財都發不了”和“做大后發大財成了必然”之間,沒有給他預留太多發小財的機會。
值得注意的是,在董宇輝深陷輿論風波時,有網友鼓動小楊哥挖董宇輝到三只羊,小楊哥答道:“兄弟你別,怎么可能呢,別說什么挖了,哪個公司不想要啊,真是人才中的人才,誰不喜歡誰不愛啊,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但董宇輝除了是小楊哥學習的榜樣外,沒準還是他羨慕的對象。
要知道,小楊哥曾勸人不要當網紅,網紅“很累、很卑微”,為自己沒好好學習而抱憾——以此看,他的前方站著的正是董宇輝。
對小楊哥來說,要是能重頭再來,他肯定不會想做回2016年之前那個窘迫的廣漂,也未必想做現在這個連酒吧蹦迪自由都沒有、不戴眼鏡口罩沒法走在街頭的超級網紅,他更想做的可能是發發小財就行的張慶楊。
但,現實里真的沒那么多“如果”。